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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著名心理学家爱德华·布洛在1912年出版了《心理距离》一书,认为主体与客体之间必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审美活动才能够产生。他以海上大雾为例对“心理距离”这一概念进行了详细解释:“设想海上起了大雾,这对于大多数人都是一种极为伤脑筋的事情。除了身体上感到的烦闷以及诸如因担心延误日程而对未来感到忧虑之外,它还常常引起一种奇特的焦虑之情,对难以预料的危险的恐惧,以及由于看不见远方,听不到声音,判别不出某些信号的方位而感到情绪紧张……”[1](P69)然而,就是这令人可怕和讨厌的海雾,如果把它放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去观赏,它能够“成为浓郁的趣味与欢乐的源泉”,“你也同样可以暂时摆脱海雾的上述情境,忘掉那危险性与实际的忧闷,把注意力转向客观地形成周围景色的种种风物”。[1](P69)这就是说,危险的海雾,当我们在心理上与之保持一定距离时,可以变成美的可供欣赏的海雾。因为距离使人们从事物的实际厉害关系中超脱出来,使对象呈现出新的美学意义。这一理论被许多艺术家、美学家视为艺术创造的圭臬。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作时,也在自觉或不自觉地遵循这一规律,他既要深入体验生活熟悉生活,又不能纠缠于生活本身的利害得失,而是要跳脱出实用的生活之外,对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了这种距离,他才能够发现生活中的美,并创造出美的艺术形象来。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谈到的:“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2]正是这样一种不即不离的距离,才使得艺术家的创造具有了诗意性,能够和日常生活相区别,不琐屑不平庸,不粘腻于现实。诗意的对象,总是超脱的、理想的,因而也是美好的,能够让人感到澄明和惊异的。电影艺术是一种综合艺术,它以音画为核心,使欣赏者能够直接看到形象、直接听到声音,因此它是一种最为普众的艺术形式。也因为它的综合性特点,更容易在营造“距离”时施展身手、创造出诗意的观影效果。那么,电影艺术是如何营造“距离”、创造诗意的呢?笔者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论述。
一、画面的诗意性
画面是构成电影语言的视觉因素,电影不用嘴讲故事,而是用画面讲故事。画面语言的叙事,对于电影艺术来说,的确非常重要。所以,电影艺术家们始终不忘利用独特的画面处理来达到电影诗意性的效果。比如在电影《泰坦尼克号》中,利用十字架构图,创造了电影画面的经典,取得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男女主人公屹立船头,张开双臂展翅欲飞的画面令人难以忘怀。这一十字架的构图,营造了一种悲壮的情感氛围,预示了主人公爱情的悲剧结局。在这一画面中,既有船体与海平面构成的大十字,又有主人公张开双臂的小十字,这使人们不由联想到,主人公将与耶稣一样,将要经受前所未有的磨难。显然,这样的艺术处理,已经超越了现实生活的庸常,具有艺术的诗意性,当然也具有深刻的象征意蕴。色彩也是电影画面的重要因素,比如黑白电影就与实际生活的五彩斑斓拉开了距离,呈现出一种悲壮美、苦难美、优雅美等等。《魂断蓝桥》、《鸳梦重温》中,黑白色又以其忧伤美、温情美、梦幻美,引起人们关注,表现出深厚的人文精神。而张艺谋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则使用灿烂的金黄色做主调,让主人公招娣奔跑其间,呈现出一种唯美的散文诗一般的审美情调。因为电影要在有限的放映时间里,给观众留下恒久的印象,导演就费尽心机在画面上大做文章,《让子弹飞》里,就有马拉火车在青山绿水中飞驰的画面,《金陵十三钗》里就有美艳绝伦的江淮歌妓在战火纷飞里惊艳登场的画面;就连一向接着地气的冯小刚,不也在《非2》里把男女恋爱饮食之事搬到了风景旖旎的海南和日本吗?在《一九四二》里也频繁使用俯拍镜头,展现难得一见的宏大场面……正是电影画面对日常生活的超越特征,人们才心甘情愿地花钱去影院,而不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里的絮絮叨叨。
二、音乐的诗意性
电影艺术家乔·柯恩指出:“只要音乐真正地同画面相配,那么,画面就能真正从音乐中获得它最好的表现,甚至是它最好的启示力。”[3]这就是说,音乐是参与了电影艺术叙事的。电影音乐在叙事过程中,或递进或回环或重复,来深化主题或营造情感氛围。而在电影叙事中,音乐主要是为表达感情服务的。它既能表达出电影艺术对象的心境,也能表达出创作者对电影艺术对象的审美理解,还能表达出鉴赏者的审美心理。它为电影艺术营造出一种浓浓的情感氛围,所以有人将电影音乐叫做“气氛音乐”。比如电影《少林寺》中,那首“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它的反复出现和运用,使少林弟子不畏强暴、为正义而战的英雄主义精神凸显出来了,是人们感受到少林弟子的那种崇高精神境界。美国电影《灵与肉》的背景音乐,不仅很好地诠释了主人公的内心活动,也巧妙地揭示了电影主题。为了获得巨额报酬,重新获得恋人,拳王走上了擂台,与对手进行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斗。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力的消耗,两人的斗争越来越激烈,谁会在这场比赛中先倒下去?观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此时,一曲舒缓悠扬的小号声渐起。作为背景音乐,那号音优雅、柔和,又有些阳刚之气。小号声越来越大,渐渐弥漫整个赛场,不时撞击着观众的心灵,与赛场紧张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于是,观众在这种音乐的背景中,感受到了昂扬向上的亢奋之气;在一种淡化的紧张气氛中,他们分明看见了拳王的勇气,看见了拳王必然取胜的信心和结局。可以说,在这场特殊的较量中,背景音乐当属传情达意的画龙点睛之笔。总之,电影音乐的价值不在于描摹和实录,而是作者调动艺术的想象和情感体验,创作出来的超越生活本身的艺术形式,所以它毫无疑问是与实际生活是有距离的。也正是这样的距离,才增强了电影的诗意性和吸引力。
三、细节的趣味性
细节叙事是电影艺术叙事的前提,也是电影艺术创作者和鉴赏者进行审美创造与审美分析的基础。普多夫金指出:“在电影导演工作中,把一个事件分解成若干要素,只不过是构成一个作品的起点,紧跟着就是把所发现的各个部分组成一个整体。发现动作的细节,只不过意味着准备工作的完成。必须记住,从这些细节中最后才产生那个完整的作品。”[4]几乎在每一部作品中,电影艺术的创作者都有一些引以为自豪的细节,而观众在看完影片时,印象深刻的也往往是一些生动的细节。所以,利用细节的艺术处理,增强作品的趣味性和诗意性,也是电影艺术家的执着追求。《魂断蓝桥》影片中多处细节让人感动,比如玛拉在舞台上表演芭蕾舞时,意外看到观众席上的罗伊,那份惊喜和慌乱;罗伊决定与玛拉结婚,下车去军营请示上校,又急忙跑回玛拉乘坐的车边,兴奋而急切地说:“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可缺少的。”“你在哪里出生?你姓什么?”①这些细节场景,每每令观众难以忘怀,因为这样的邂逅、这样的一见钟情,实在是现实生活中极其少有的。《我的父亲母亲》中,招娣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等待与洛老师的“邂逅”,当送学生回家的洛老师终于来到招娣跟前时,她却惊如脱兔……少女情窦初开的思绪跃然眼前:激动、紧张、羞怯。还有招娣为了让洛老师吃上蘑菇馅蒸饺,抱着盛蒸饺的青花瓷碗奔跑在金色秋天的田野里。为了与洛老师相遇,招娣故意绕道去前井打水,看到洛老师也挑起扁担时,为了拖延时间,她又把已经打上来的水倒进井里……这一系列细节,既来源于现实生活,又显然超越了现实生活的庸常性,与实际生活拉开了距离,使观众过目不忘。
四、人物关系设置上的理想色彩
在角色以及人物关系的设置上,电影艺术家们也往往创设出具有间离性的效果。比如在《魂断蓝桥》中,主人公一个是风姿韵绝、美艳无双的芭蕾舞演员,一个是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陆军上尉军官,这本身就是超越庸常生活的,是充满诗情画意和理想色彩的。在《钢琴课》里,女主人公艾达是一位对钢琴痴迷的哑巴,而她和邻居贝恩斯的恋爱经过更是曲折离奇,有别于日常生活。每当观众回味起这些人物,总有会心一笑的喜悦。
五、影片的简化处理及其诗意性
“简化,在艺术领域里往往被看作是艺术品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特征”;[5](P66)“在某种绝对的意义上来说,当一个物体只包含少数几个结构特征时,它便是简化的”。[5](P72)“观赏电影作品的视觉心理学认为:观众的大脑领域里存在着一种向最简单结构发展的趋势,即眼睛尽可能使观看对象变得简单,视知觉倾向于把任何刺激样式以一种尽可能简单的结构组织起来。当刺激样式确实呈简单化状态时,观赏的感觉是愉快的。”[6]影片《魂断蓝桥》使用朴素的黑白色,情节设置绝不错综复杂,一条线索直线发展;人物关系也简洁明了。虽是战争时期,但并不涉及战争的场面,只是把战争作为故事发生发展的背景。符合艺术简化的原则,给观众愉悦的审美享受。其他如《黄土地》、《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等,或故事情节简单明了,或人物关系一目了然,或画面色彩单一,总之,都显示出了简单化的审美倾向。删繁就简,实际上就是要省去日常生活中的琐屑繁杂,从生活中提炼出具有超越意味的审美对象,使之拉开与实际生活的距离。
电影艺术中的诗意处理,能够使人在劳碌的日子里暂作喘息,在琐屑平庸的生活里有浪漫的情思浸染。当然,诗意并不意味着完全脱离现实,做空幻的梦想,而是如风筝一样,一边在天空中轻灵地飞翔,一边有牵引的绳线握在踏实的大地上。它一方面紧贴大地之腹,一草一木一瓦一石,都惟妙惟肖;一事一理一情一景,都真真切切,如同自己亲身的经历。唯其如此,我们才能对它信赖,并使我们反观自身,察微觉明,深刻地警醒人们生存现状的困顿,让人反省反思。另一方面,它还要从真切的现实中飞翔出去,做浪漫的遐思,诗意的怀想,在艺术审美中得以超越现实生活。唯其如此,才能够表现出人的生存现状和内心渴望。这就是艺术的高级状态:人文关怀和审美追求。
作者:孙文莲 单位:石家庄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