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向好莱坞学习的若干方面
许多年来，中国电影界对好莱坞电影一直采取看似矛盾的两种态度：一方面，在电影理论界，往往推崇注重个性、艺术性、革命性甚至惊世骇俗的欧洲电影，而对好莱坞电影的商业性和价值观“渗透”大加鞭挞；另一方面，在电影创作界，尤其是中国电影走上产业化道路之后，却在电影技术、制片方式和运营策略等方面对好莱坞电影进行了诸多的学习和借鉴。这种学习涉及到多个方面，这里仅举几例：第一，在电影技术层面向好莱坞学习。数字电影特效在好莱坞电影出现并普及之后（1968年《2001太空漫游》中开始出现，其后逐步成熟并对电影制作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中国影人开始学习在电影中引入数字特效，如影片《秦颂》（1996年）属于中国电影中较早运用数字特效的一例。而2009年《阿凡达》热映之后，更是掀起了中国电影3D化的浪潮。第二，在制片方式上向好莱坞学习。大制片厂制和明星制是好莱坞电影多年的致胜法宝，近年的中国电影也在这些方面进行了借鉴，追求大投资和著名演员班底，比如“冯氏喜剧”模式，创造了很高的票房收入。第三，在编剧层面向好莱坞学习。中国电影界近年认识到，要打造成功的商业电影，剧本和故事是极其重要的。好莱坞编剧大师罗伯特•麦基自2011年起数次来中国授课，虽然课时费十分高昂却场场爆满，折射出国人对编剧的日益重视。而近年一些商业影片如《疯狂的石头》、《催眠大师》的成功，也证实了影片编剧的重要性。然而，由于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等原因，我国电影界在学习好莱坞电影技术技巧的同时，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其“理念”层面。
当代好莱坞电影的理念化特点
近年对好莱坞的批判观点大致有二：第一，当今好莱坞的主流电影开始朝大投资、高科技、奇观化的方向发展，追求感官欲望满足，从而形成了平面化、浅表化、感官化的特点；第二，好莱坞电影一直在塑造美国式的个人英雄，宣扬美国至上的道德观念，是一种文化与价值观侵略。以上观点可能适用于某些影片，但我们不能以偏概全。一方面，对于某些人认为的浅表化，我们是否发现：近来大陆引进的一些好莱坞电影我们开始看不懂了？或者自以为看懂了，实则没有真正看懂！另一方面，好莱坞电影之所以在全球数度创造票房奇迹，其中一定有些核心元素是世界人民普遍认同的。也就是说，电影宣扬的某些价值观本是全民所共有而不是“侵略”。结合上述二点，就要谈到近年好莱坞电影在追求技术表层之外的新动向———理念化！理念化，指的是电影在注重视听和故事等层面的建构之外，还要寻求核心理念的传达，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寓“教”于乐。这些理念常常是普世性的，是各个国家、种族都关注的话题，如自由、平等、博爱、宽恕、信念、盼望等等。可以说，理念化特点在传统好莱坞电影中已经存在，而在当代某些好莱坞影片之中，理念化的特点被进一步强化且更加深沉，同时融入了对诸多人类面临新课题的认识———对真相的探寻，对科技的反思，对权力的警觉等。《地心引力》是2013年由阿方索•卡隆导演的影片，获得第86届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摄影等7项大奖，被某些媒体评价为“有史以来最好的太空片”。该片于2013年11月在中国内地上映之时，正值感恩节前后，在很多国人忙着“感恩”，却不知感恩的真正含义时，正在热映的《地心引力》却给我们上了一课。感恩节的感恩，在西方是指向上帝感恩。而对上帝的感恩，不只是因为他赐给我们财富和快乐，还因为他赐给我们阳光空气、地球引力这些最基本的生存元素，更因为他赐给我们生命中的苦难！《地心引力》宣扬的正是这种感恩的思想。危难看似是苦的、绝望的，但正是这种绝境，才让人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临近死亡，人才认识到上帝的存在或者渴望上帝是存在的！因此，临近影片结尾，女主角瑞恩从焦躁中安定下来，第一次向上帝祷告并感恩：“无论我是生，还是死，这段旅程都充满意义！”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全然交托，才是生命转机的开始。而剧终时瑞恩从水中站起来，环视苍茫大地的画面，更成为上帝造物的礼赞。当代人已堕入科学主义的怪圈，克隆、转基因等等不一而足。飞上太空，克服地心引力一直是人类的梦想。而当人类真正步入太空时，才意识到地心引力这最基本的元素对生命是如此的重要！所以，瑞恩结尾从水中站起来，吃力地克服地心引力的作用时，却抱着一颗感恩的心。人类的贪欲没有止境，不断向各个领域膨胀，但其实对于人类最重要的，反而是上帝已经赐给我们的最基本的生存元素：阳光、雨露、空气、引力……这难道不值得人类深刻反思吗？从这个角度看，《地心引力》已成为反思科学主义的经典作品！2013年的迪斯尼动画片《冰雪奇缘》摘得第86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该片于2014年2月情人节前后在中国内地上映，一时好评如潮。而当观众沉醉于其瑰丽的画面、曲折的剧情之时，却可能忽略了影片背后的思想内涵。《冰雪奇缘》英文原名为《Frozen》（冰冻），在影片中，世界被冰冻，人（安娜）心也被冰冻———其实正是当今社会的深刻隐喻。表面上看，艾莎是施害者而安娜是受害者，但两者的身份没有本质区别。施害者往往因为内心困扰而伤人，但伤人也无法从本源上解决内心问题，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也成为受害者；而受害者心生怨毒后又可能转而伤害别人，从而形成一个轮回的死结。其实，拂去眼前纷繁世事，这个世界的核心问题是人性和人心的问题———人性的幽暗带来人心的伤害，而家国社会，溃于人心。可是，面对问题，如果每个人都自认为是受害者，都自怜自艾、推卸责任甚至迁怒于人，世界将永无宁日。幸运的是，安娜没有走冤冤相报的老路，也没有在受到伤害后让灵魂如身体般变得冰冷，而是勇敢地担负起责任。这一次，迪斯尼少有的打破了女性的弱势和被动形象及“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套路，而让公主自己来解决问题。影片对“爱”这一主题的剖析，也上升到一个更为深入的层次。只有一项“爱的举动”才能融化安娜被冰冻的心，安娜因此踏上寻爱之旅。但最后时刻，安娜不惜牺牲生命挺身救助曾加害自己的姐姐，却因此践行了爱的真正内涵———爱不是索取而是付出，爱是不计前嫌……从而让人心和世界都得到救赎。影片虽然也涉及到勇于面对自我、面对挑战、担当责任等命题，但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只有明白了“爱的真谛”，我们才会生发出真正的勇气来面对这个世界。诚然，世界存在丑恶和阴暗，但主动付出爱的行动才是化解人与人隔阂和治愈内心创伤的最核心力量。有人也许会诟病这一做法过于理想化。的确，懂得爱并践行爱并不容易，而“爱自己的仇敌”则更加困难。虽然这一美好理想难于实现，但却不能因此放弃理想或以幻像蛊惑人心。选择一条艰辛却方向正确的路，远比在黑暗中迷失或自我放逐更为睿智。《冰雪奇缘》告诉我们，面对人性的幽暗和人心的软弱，需要有人付出爱并做出牺牲，才最终换来人心解冻，大地回春———这部影片，其实并不是童话！通过上述对《地心引力》、《冰雪奇缘》的核心理念“感恩”、“爱的真谛”的分析，我们发现当代好莱坞电影带有鲜明的理念化特点。在某些中国电影忙于追随好莱坞的最新技术时，纠结于编剧和摄影技巧时，致力于炮制搞笑、奇观时，以及止步于揭露人性的丑陋时，却常常忽略了当代好莱坞电影的真正精髓———在深入探索人类终极命运的同时，给无助的当代人以盼望和精神救赎。
增强中国电影的理念内核
电影理论家托马斯•沙兹曾在其著作《旧好莱坞•新好莱坞：仪式、艺术与工业》中非常精辟地指出了电影的特质。的确，我们需要在电影艺术层面进行探索，但也不能遗忘电影的工业属性和观影的仪式性特点。好莱坞电影宣扬的理念是美国式“主旋律”的体现，理念虽然不断重复，但由于电影在视觉层面的创新和曲折故事的构建让观众一次次地投入———这其实正是商业电影的核心特点，也是电影工业属性的表现。就这样，好莱坞电影不但创造了巨额的票房价值，也将其价值观传递给了全世界。当代好莱坞电影理念化的几个重要经验有：第一，影片在故事和视听之外，应该具有理念内核。这就好比菜肴在色香味之外，也应该具备有益于身体的营养；第二，理念内核应该是清晰的，而不是模糊的。同时，影片理念不应过于直白浅露，也不应是宣教式的，而应该巧妙合理地融入故事之中；第三，理念内核应该是积极的、普世的。我们当然鼓励某些导演进行艺术和价值观方面的探索，但如果作为产业化的“大众电影”，则需要赢得更多观众的认可，甚至是世界范围观众的认可，并且应该对社会产生积极的引导力量。在了解上述三个原则之后，我们应该认真思索：中国文化的核心理念是什么？其中有哪些具有当代性？哪些对于当今社会具有积极意义？哪些是具有普世性的？应该如何将这些理念融入影视文化产品？我们应该认识到，谈到影片理念尤其是深层理念，就不只涉及技术和艺术因素，而更多会牵涉人文和宗教层面———这目前恰恰是中国电影的软肋。中国文化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往往缺乏哲学性和形而上思考，而更注重实用层面，这会给中国电影的理念化带来一定的难度。其次，相对于文学界和美术界，某些电影界人士往往文化素养欠佳。从这个角度而言，在经历了一番投资、技术和编剧的提升之后，中国电影可能会迎来一个瓶颈期，如果我们不能谦卑下来冷静应对，并在理论视野和文化底蕴方面真正提升的话，中国电影很难得到真正的发展，也很难真正走向世界！令人欣慰的是，在某些中国电影缺乏理念，或理念过于苍白无力，或张扬畸形、消极理念的现象背后，已有一些中国电影进行了有益的探索。2013年的中国电影《全民目击》塑造了一个自我牺牲的父亲，以及在父亲的行为之下被震撼从而真正服法认罪并使自我生命被更新的女儿形象。该片在悬疑曲折的商业片模式之下传递出深刻的、普世化的理念内核，既援引了“龙背墙”这一颇具中国传统文化特质的故事元素，也借用了西方文化对真相的不懈探寻、对人的罪性的认识，该片在中国大陆的票房收入为1.8亿，在中国电影中算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总之，在中国电影产业化、国际化的行程中，我们不应以居高临下的道德姿态片面读解好莱坞电影，而不妨再次借鉴一下当代好莱坞电影的重要经验。我们不但要打造具有中国特色的影像和故事，还需要在影片中融入中国理念，这些理念既应该具有中国文化特色，同时也应贴合普世价值。只有这样，中国电影才能抓住观众，并给观众以心理的震撼和灵性的启迪，才能真正的、稳健地走上国际化之路。
作者： 徐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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